作者 | 郑佳鑫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

【资料图】

近日，江西省赣州市于都县法院审理了一起因婚姻介绍费引发的纠纷案件。

2021年5月，邓某经三位媒人介绍，与温某相识定亲。当月，男女双方签订了《婚姻协议书》，除了约定男方应给女方父母抚养费十六万元之外，还约定给媒人中介费八万九千元。之后，男方向三位媒人支付了这一说媒费用。

但是，不久后，女方与男方离婚，男方于是起诉三位媒人，要求原数返还说媒费。

审理这一案件的于都法院认为，被起诉的三人不是经营正规婚姻介绍的人员，不具有婚姻介绍的合法资质，收取八万九千元的婚姻中介费也不具有法律上的正当性，且没有合法根据。

媒人的受益给男方造成了损失，与其之间构成不当得利关系。在扣除租车费用1200元之后，三位媒人需要向男方返还剩余的不当得利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似乎理所当然。媒人在结两姓之好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中介作用，说媒费也是民间的约定俗成。这一判决，或许会冲击社会的惯常心理和媒人市场。

水涨船高的说媒费

彩礼和说媒费在过去都是礼的象征，但现在都已经慢慢变了味。根据笔者的调研，在闽东某地，高彩礼往往伴随着高价的说媒费，说媒费跟着彩礼一起涨。本地的彩礼基本是5-10年大幅上涨一次。

上世纪90年代，彩礼就一两万，女方父母用来购置结婚用品和办酒席，还要倒贴一些。新世纪初，彩礼涨到五万左右，2010年左右，彩礼涨到十多万。2015年，彩礼又上调到二十多万。

彩礼的高低与不同乡镇的经济水平相关。最近五年，一般乡镇彩礼少的二三十万，条件好点的五十多万，最富裕的乡镇出现百万彩礼的情况屡见不鲜。

电视剧《风光大嫁》中，新人结婚当天因50万的彩礼冲突选择悔婚

百万彩礼有一半人家会返还，返的方式或者是现金转回，或者是买车买房返回，车记在女方名下供男方使用，只要双方家庭同意即可。

说媒费与彩礼一起水涨船高，从开始的意思一下到一两千元再到过万元，还呈现出一定的梯度。

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男方家庭的说媒费要比女方高，一般是女方的两倍。以这几年的市场行情来说，三十多万的彩礼，说媒费男方出一万，女方出五千；五十多万的彩礼，说媒费男方出两万，女方出一万。

按比例来说，媒婆抽取了5%左右的佣金。实际的说媒费还是要看各乡镇媒婆的报价，有的彩礼三十多万，合起来也收了三万的说媒费。

彩礼越高，媒婆的收入也就越高 /《幸福到万家》剧照

到百万彩礼的人家，说媒费会更高，媒婆的提成甚至高达10%，这里面也包括了有钱人家给媒婆包的红包。

最近听说了两个例子，一家一百五十多万的彩礼，媒婆费合起来收了六万，另一家三百多万的彩礼，女方媒婆费收了十多万，合起来收了三十多万。

当然，高彩礼背后往往也有高嫁妆，彩礼三百多万的那家女方陪嫁了快一千万。订婚和结婚时主家都要邀请媒婆过来吃席，说媒费在订婚宴上结清。

可以说，媒婆已然成为婚姻市场的中介，开张一单吃半年，春节短短几天就能完成全年kpi。

兴旺的媒人市场

在笔者调研的闽东某地，活跃的专业媒人数量很多，再加上一些兼业媒婆，共同构成了媒人市场。这些媒人一般都是中年女性，有闲有人脉，能说会道。

很多媒人都是村里的邻居阿姨，一般都做附近村的生意，还有一些媒人做得好，也会被推荐给别人。

媒人有丰厚的报酬，本地媒人市场自然兴旺，这也与本地婚恋偏好下，父代需要承担刚性责任和年轻人成家难的现象有关。

媒人一直到处牵线搭桥 /《幸福到万家》剧照

让子女成家是父母的人生任务，平时亲戚朋友聊天也会常常问到类似“你家孩子多大了，有对象吗，什么时候成家”这样的问题。

本地女性在25岁后就会感觉到自己在相亲市场上的行情不好了，男生30岁后也不太容易找到合适的了。

在偏好本市通婚圈的家长眼里，最晚在工作后，子女的婚姻大事就要提上日程，他们看中的就是媒婆手上众多的“资源”。

对于年轻人来说，工作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大部分精力，休息时间更愿意宅着，社交圈也比较狭窄，接触不到什么异性。

年轻人假期更喜欢“宅”在家里 /《今日宜加油》剧照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女生高中学的文科，大学学的幼教，毕业后在幼儿园上班，那这一路上来一直都是男女比例不均衡的环境。

同时，在高彩礼成为既定现实后，年轻人尤其是女性更容易被锁定在本地通婚圈中。

自由恋爱可能遇到门不当户不对的，谈彩礼的时候就容易散了，也不容易过父母那关。但相亲至少是父母认可的，可以规避一些风险，还能避免被人骗，相亲对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所以本地的年轻人并不会认为相亲是丢人的事情，是被剩下的表现，反而有些人还很乐于去相亲。

恋爱就跟天气一样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气象厅的人们》剧照

天价说媒费滋生了一些乱象。媒婆夸大事实、美化相亲对象是常见的情况。身高可以虚报几厘米，职业可以包装，比如在家族厂里当会计就是企业的财务总监。

一些人很快识破了媒婆的伎俩，她们发现如果媒婆只说男方家里有房有车，这个房可能是乡下的自建房，那就是条件一般。

但如果媒婆特意强调男方家里有几套房，分别在哪里，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那说明条件确实很好。

媒婆的话不能全信，还需要自己多方打探一番更为稳妥。此外，在可观的说媒费的诱惑下，本地一些学校的中年女老师热衷于做兼职媒婆，广撒网给人牵线。

有人戏称“老师成了副业，媒婆才是主业”。这些中年女老师即将退休，有闲，又有“优质的人脉资源”，认识许多学生家长，确实符合做媒婆的基本条件。

信息中介

有人觉得媒人只是牵线搭桥，给这么多说媒费不值得，如果对方家境特别好，高价说媒费才比较值。也有人觉得虽然价格高，但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一次，能找到靠谱的对象就值。那么媒人在缔结婚姻的过程中到底在做些什么？

每个媒婆手上几乎都有两三个厚厚的小本本，上面记录了未婚男女的基本信息。她们的资源除了来自自己原本的社会网络，还包括后天扩展的。

《麦香》剧照

市里的人民会堂等公共场所是媒婆聚集的场所，有家长会过来主动登记，媒婆也会主动出击，有一位访谈对象在等红绿灯时还被媒婆跟了一路追着加微信。媒婆之间也常常互通有无，交换“资源”。

这样一来，每一位媒婆背后都掌握了很多适龄青年的信息。如果年轻人愿意，媒婆一天就能给他们安排多个相亲对象。

相较于自己谈恋爱，媒婆开始就帮未婚男女筛选了一遍对象。基本的原则是门当户对，媒婆心里会按照条件给未婚男女列个等级，知道什么样的对象介绍给什么人合适，还需要注意当地的一些婚俗习惯，比如“男方最好比女方大4岁，最忌男女差6岁等”。

很多年轻人在自己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成熟的，女方觉得要矜持一点，希望对方能主动找自己，男方希望得到积极的回应。但在沟通上常常会不太顺畅，因为一些误会产生矛盾。

恋爱中，男女生思维存在着差异 / 《春夜》剧照

但是媒婆介入后就会产生一些变化。

如果媒婆想要赚更多的钱，她就必须加速这个进程，让自己手头的“资源”转起来。有“职业精神”的媒婆通常是惹人烦的，她们会不断地跟踪，催促男方去约女方出来，催促女方应约。

事后马上询问二人的看法，如果没看对眼就换下一个，如果见了几次还犹豫不决，就会不断追问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让相亲对象不要耽误人家。

媒婆熟知本地的婚俗，承担了部分“仪式顾问”的功能。订婚和结婚前一天男方“送担”“送杠”以及女方怎么回礼都需要问媒婆怎么准备。在当天，男方家要让媒婆带路到女方。每个镇的风俗都略有差异，当地的媒婆最清楚。如果不是通过媒婆介绍成的新人，在婚前父母还需要找做媒人的亲戚朋友问清楚。

媒婆在中国的婚嫁现实里有着很大作用 /《麦香》剧照

谈彩礼的时候可以双方父母直接谈，也可以让媒婆充当信息传递的中介。有小部分媒婆会在这个过程中哄抬彩礼，但是大部分媒婆的主要目标是帮忙双方家庭达成一致。毕竟如果彩礼谈崩了，她的说媒费也泡汤了。

在这个过程中，媒婆会运用一些“话术”，比如跟男方家庭说“现在市场行情就是这样，附近村里都是这么多”。如果男方想要压价，媒婆也会帮忙。

在彩礼越来越高后，关于彩礼的纠纷也多了不少。订婚后男女双方就获得了社会性的认可，等于结婚了。

但这几年也出现了订婚后退婚的情况，这就涉及到退彩礼的问题。有的女方不愿意退，或者少说了几万。媒婆就跟见证人一样，这个彩礼多少媒婆是清楚的。

人情异化

今年国家的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要“整治天价彩礼”。天价说媒费是天价彩礼的伴生物。

关于“天价”，有两个问题需要厘清。一是彩礼和说媒费的绝对值和相对值。同样的三十万彩礼，在一些地区与当地居民收入严重不匹配，但在本地大部分人家还能拿出来。

就像婚礼的布置，同档次的在河南某地只要八千，但是本地要两万，物价水平都不一样。

二是彩礼、说媒费只是实际结婚成本的一部分，学者王德福称为“大彩礼”和“小彩礼”。过去，市区有房并不是成家的刚性条件。

但在城市化的压力下，这几年家里没房的农村青年甚至在让媒婆介绍对象这一关就吃了闭门羹。

农村青年找对象面临更多现实问题 /《白鹿原》剧照

天价彩礼和天价说媒费是该地人情异化的一种表现。在宗族地区，红白喜事的仪式都保留完好，但渐趋简化。由于民间经济发达，办企业做生意的富人较多，村里出现了明显的经济分化。

在富人的带动下，彩礼、说媒费等都拥有了附加价值，成了获取社会地位、赢得面子的符号。

乡间没有秘密。有钱人家在给了高额彩礼后，也喜欢到处说。如此一来，富人炫富，中层效仿，底层被迫卷入。办酒席要有排场，不收礼金还要发钱，跟不上会被嘲笑，给普通人家带来沉重的负担。

天价彩礼和天价说媒费在不同地区的生成机制不同，要深入到社会结构内部去才能看清。

关键词： 幸福到万家